法治日报-法人网 全媒体记者 银昕

2021年1月4日这天，雪友李某的生命停止在了张家口市崇礼区云顶滑雪场，定格在了47岁。

使李某倒下的，是位于云顶滑雪场与万龙滑雪场之间连接雪道上的一根裸露的电缆。当日正午，李某被这根电缆绊倒后头部受伤，下午2时9分，他在北医三院崇礼院区被宣布不治。 “基本可以肯定，这根电缆就是造成雪友死亡的主要原因。”事后，崇礼区网信办主任张海泉如此告诉《法人》记者。张海泉还表示，此事已由崇礼区体育局牵头，联合崇礼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组成了联合调查组，涉事单位云顶滑雪场相关人员也在其中。 1月13日，李某离开人世已经十天。《法人》记者致电崇礼区委宣传部询问调查结果及进展，一位陆姓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相关调查尚未完成，目前没有新的消息可以透露。 2019年度《中国滑雪产业发展报告》显示，2018年中国总滑雪人次已达2113万，总滑雪人数约为1320万。伴随着一路上涨的产业数字，滑雪者伤亡的消息也不绝于耳。 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的号召下，在北京即将举办2022年冬奥会的推动升温下，本属极限运动的滑雪正在被普及为一项大众参与的运动。雪场安全，已经成了无法回避的课题。

雪场事故频发原因何在?

云顶滑雪场雪道上的障碍物已经不是第一次“惹事儿”了。

2018年2月，一位绰号为小八的雪友在滑行时被裸露在雪道中央的一团缠绕在一起的线缆绊倒，当场被雪地摩托拉走救援。根据彼时小八自拍的雪道照片，当时有两团乱麻般的线缆缠绕正在雪道上，周围并没有警示牌或围栏。小八最终被诊断为椎间盘膨出，尾椎末节半脱位，而且他自带的雪鞋以及滑雪板上的固定器都被摔坏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2018年的事故中，帮助小八用英文向雪道管理人员交涉的，正是1月4日殒命的李某。三年后，李某自己也丧命于此。而云顶滑雪场则是两次被“绊倒”在线缆之下。

今冬雪场上丧生的不止云顶滑雪场一例。2020年12月6日，雪友张某某在哈尔滨融创雪世界滑雪时，从高级雪道俯冲至滑道尾段后冲上了前方的跳台，随后从高空坠落，不久后被宣告不治身亡。

致人骨折的伤害事件更是层出不穷。魔法滑雪学院创始人张岩告诉记者，根据他的了解，京津冀地区的滑雪场几乎在雪季中的每一天都会至少发生一例骨折事故。“此前我在吉林省北大壶滑雪场工作，我的办公室正对着医务室，造成骨折的事故也是每天至少一起，伤者嗷嗷地喊着被抬进医务室，我对此印象非常深刻。”张岩说。

作为一项具有较高风险的运动，滑雪场上的受伤事故大概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雪道上存在明显安全隐患，如有障碍物或防护网缺失，而雪场却没有做任何提示，也没有将该区域封闭。发生在小八和李某的身上的事故明显属于此类;

第二类是雪友在雪道上发生了碰撞，类似于道路交通中的交通事故。关于此类“交通事故”的责任认定，国际雪联公布了《国际雪联十大安全准则》，其功能类似于道路交通安全法;

第三类是雪友上了自己能力无法驾驭的高难度赛道，致使自身无法控制速度而导致的伤害。12月6日发生在哈尔滨融创雪世界的事故，伤者是初级滑雪者，正是在他将最初购买的初级体验票加价升格为中高级滑雪票之后，才得以进入高级滑雪区，并从高级道上俯冲下来，冲到跳台上。

“最危险的是第三类。”张岩说，第三类事故中滑雪者处于完全失控状态，无法选择自己的滑行路线，往往既伤到了自己，又会撞上周围正常滑雪的人。

此外，雪场的滑道设计不合理也会导致伤害事件。在哈尔滨融创雪世界高级雪道的正下方，设置了一个两米高的跳台，这等于在雪道较陡的高级道上又叠加了一层难度。“至今为止我没有见过高级道下方设置跳台的，这会加大失控者的危险。”张岩告诉记者，高级道加跳台的设置，需要在雪道中段设置一道防护网，令从高级道起点俯冲下来的雪友在防护网前被迫减速“停车”，然后在防护网的位置重新“起步”，以降低雪友到达跳台位置时的滑行速度。然而，该雪场并未做这样的设置，张某某才得以从高级道起点一路俯冲到跳台上，然后摔下。

“我觉得这样的雪道设计是有问题的。使误入高级道的初学者失去了一层保障。”张岩说。

可不可以分级上雪道?

为了避免初学者逞能上了高于自己滑雪水平的雪道，张岩的魔法滑雪学院正在位于北京市延庆区的八达岭滑雪场开展一种新的运营模式。

“我们会安排考官测试每个雪友的滑雪水平，如果不过关，就只能进入初级道，去不了高级道。”张岩称这种运营方式为“全教学滑雪场”，“所谓‘全教学’是指如果雪友能力不达标，考官会免费教他滑雪，雪友不用花钱另请教练。”张岩说。

2018年，魔法滑雪学院获得了温泉冰雪体育公园滑雪场的运营权，曾短暂地推行过这种运营方式。2020-2021雪季，张岩把这种模式带到了八达岭滑雪场。除了上雪道需要测试滑雪水平外，魔法滑雪学院还在中级道和高级道上放置了数张斜向的防护网，以防止速度失控的雪友向下俯冲，撞伤自己和他人。“对付失控的雪友，就看雪场想不想管了，如果想管，是一定可以管起来的。斜向的防护网可以强迫失控的雪友停下来。”张岩说。

如果这些斜向护网出现在哈尔滨融创雪世界，24岁的张某某或许就不会这么早地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斜向护网和分级上雪道的法要想广泛推行，并不容易。

与只有数条雪道的八达岭滑雪场相比，位于张家口市崇礼区的万龙、云顶及东北地区的松花湖、北大壶滑雪场动辄拥有近百条雪道，人工降雪面积近百万平方米，如果将每个雪道都布置防护网，会有几百万元人民币的造价。此外，在能容纳数千人同时滑雪的大型滑雪场，让每个雪友通过考试后分级上雪道，聘请考官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张岩告诉记者，他的设想是将这套模式先当作一个小模块嵌入到大型滑雪场中，“我们可以只‘征用’大型滑雪场的几条初级雪道，在初级雪道内推行这套规则，等雪友有了上高级道的能力，便不再限制他们。”

对雪场运营者来说，推行“分级上雪道”加大了精细化运营的要求，这意味着雪场需要将每条雪道按照难度等级分级，还要设置不同的票种，供不同等级的雪友选购：初级雪票只能进入初级雪道，中高级雪票才可全场通滑。

记者了解到，同位于张家口市崇礼区的太舞滑雪场已经推出了区别于全场通滑票的初级雪票，持此票种的雪友不能进入中高级雪道。

从极限运动到大众运动，安全如何保障?

欧美各国都视滑雪为极限运动，在我国，滑雪却正在被当作一项大众运动进行普及。

然而，与奥地利、法国等国相比，滑雪运动在我国的根基尚浅。2019年度《中国滑雪产业发展报告》称，我国雪友的“复购率”极低：奥地利滑雪人口年均滑雪高达6次，而我国只有1.49次，这意味着，滑雪对于大部分体验者来说都是“一锤子买卖”，他们学习滑雪的意愿并不强烈。

在京津冀地区的中小规模雪场，随处可见第一次体验滑雪的“小白”的身影，这些人在没有专业教练指导的情况下，一旦进入超过自己能力的雪道，于己于人都是极其危险的。

北京市滑雪协会副主席伍斌告诉《法人》记者，在奥地利、法国等国，但凡不会滑雪的人，进入雪道后一定会请教练指导，而不是自己“摸索”，“但在我国，一上道就自己‘摸索’的‘小白’太多了。”伍斌认为，滑雪本质上的确是一门极限运动，但在对场地进行一定限制，对人员进行一番培训后，是可以成为大众运动的，“但是，将极限运动‘改造’为大众运动，雪场还需要做很多工作。”伍斌说。

我国在滑雪领域“后发国家”的现实也不容忽视。伍斌告诉记者，在法国、奥地利等国，几乎所有学滑雪的都是小孩子，几乎不存在学滑雪的成年学员。“成年人要么早就学会了滑雪不用教了，要么就不喜欢滑雪，转而从事其他运动了。”伍斌说，经过多年的耳濡目染和实践经验，成熟市场雪友的安全意识更强，这样的差距我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缩短。

值得注意的是，每座雪场都将国际雪联的《国际雪联十项安全守则》摆放在雪具大厅或其他显眼的位置，然而，并没有多少雪友认真阅读完这十条规则并熟记于心。用张岩的话说，多数雪场只是“表面上做个样子”。“在雪场没有尽到多少教育义务的前提下，当前雪友所能做到的就是‘自我安全’，也就是说，不要等事故发生了之后再去止损，而是要把事故的几率降到零。换句话说，有风险的地方我去都不要去。这也是我尝试推行分级上雪道的初衷。”张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