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法人》杂志全媒体记者 岳雷 见习记者 李辽

编者按

数字经济时代，如何挖掘数据的潜在价值，将数据资源转化为经济价值，是近期众多企业尤为关注的话题。算法作为实现数据价值的核心引擎，在对海量数据分析处理，提取有价值信息的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困扰，如“信息茧房”“大数据杀熟”等。如何打开算法黑箱？企业如何平衡算法向善与商业利益之间的关系？如何在合规前提下掌握数据资源变现策略？本刊记者与相关专家进行了深入探讨。

最近，中央网信办、工信部、公安部、市场监管总局四部门联合启动了针对网络平台算法的专项治理行动，凸显了解决算法透明度问题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CFP

数字经济时代，算法已成为平台竞争的新利器，但其背后可能潜藏着对公平竞争和消费者权益的威胁。算法为我们带来了哪些困扰？如何打开算法黑箱？企业如何平衡算法向善与商业利益之间的关系？近日，《法人》记者就这些话题采访了相关专家。

算法带来的困扰

数字经济中，算法是实现数据价值的核心引擎。人们通过算法对海量数据进行挖掘、分析和处理，提取有价值的信息。平台高度依赖算法实现其核心功能。

但算法又是一把双刃剑。平台对算法的不合理使用引发了一系列问题，如“信息茧房”、诱导沉迷、“大数据杀熟”等。一些新闻资讯类平台通过算法为每位用户贴上标签，推送个性化新闻。例如，利用算法给订阅用户推送艺人离婚事件新闻，可能导致用户站队，对某一方进行力挺，对另一方进行声讨，不同的声音受到攻击，导致理性思考的人选择沉默或附和。此外，算法推荐系统可能无意中加剧用户的沉迷行为。很多用户注册短视频平台账号，原本希望算法推荐更多偏向自己工作的内容，却难以控制刷视频的行为，严重影响工作。大数据杀熟现象也普遍存在。不久前，北京网友张甜（化名）发现，在同一个点评网站上的同一家美发店购买烫发团购券，自己却比男朋友多花了200元。

根据《人民日报》报道，目前超过70%的受访者表示曾被“算法”推荐服务困扰，超过60%的受访者认为生活中普遍存在“大数据杀熟”的现象。绝大多数用户认为，算法推荐技术潜藏了窥探、泄露用户个人隐私的重大风险。平台不合理使用算法的行为，不仅侵害了消费者的知情权、选择权和个人信息权益，也给网络空间的传播秩序带来负面影响。一些用户希望关闭算法推荐功能，停止将个人信息分享给平台使用。在有关部门督导下，很多平台都上线了关闭“算法”推荐功能，但大部分情况下，用户需要自行操作，且流程繁琐。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院长杨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还提到算法带来的其他困扰。他说，某企业被电商平台的算法严重压缩了利润空间，导致生存困难。“按照平台算法，低价商品在搜索结果中更容易靠前，迫使企业老总不断降低产品价格。为降低成本，他不得不牺牲产品质量。”杨东表示，这种状况如果持续下去，不仅损害平台商家的利益，产品质量的下滑最终也会损害消费者权益。

某互联网企业数据合规官陈升（化名）称，近年来，平台间竞争愈发激烈，随着市场饱和度的提高，平台的盈利空间也在缩小。为了维护自身的市值或者确保用户留存，平台可能会挤压部分商家的利润空间。

2024年9月开始生效的《网络反不正当竞争暂行规定》针对平台经营者利用技术手段和信息优势、服务协议或交易规则实施不正当竞争行为进行了规定，并明确了相应的处罚依据。12月，反不正当竞争法（修订草案）对社会公开征求意见，拟新增一条规定：“平台经营者不得强制平台内经营者按照其定价规则，以低于成本价销售商品，扰乱公平竞争秩序。”这体现了国家对规范平台经济领域低价“内卷”的重视，也响应了2024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特别强调的“整治‘内卷式’竞争”。

确保算法规则透明

对普通消费者而言，算法如同黑箱：数据从一端输入，结果从另一端输出，但中间的处理过程不可见。京都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王菲表示：“算法本身并非洪水猛兽，真正可怕的是隐藏在算法背后的私欲。将算法的规则置于监管之下，使这些不可见的过程变得可见，确保其公开、透明、可追溯，是社会的共同需求。”

算法规则透明化成为算法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相关政策规定陆续出台。早在几年前，国家网信办就发布了《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推荐管理规定》，强调提供算法推荐服务应遵循公正公平、公开透明的原则，提高规则的透明度和可解释性；2024年11月，四部门联合开展的“清朗·网络平台算法典型问题治理”专项行动，就将算法规则的公开透明列为五大工作目标之一。

之后，部分平台给出回应。2024年12月27日，美团宣布推出八项算法改进举措，包括推进算法公开常态化、算法沟通机制多元化等，进一步推进算法规则公开透明；抖音在1月3日发布公告，称将建立安全与信任中心，推进算法和平台治理透明化；6日，今日头条称将深入推进算法透明化，破除“信息茧房”。

杨东强调，当前迫切需要修订相关法律法规，以规范平台对算法的使用。同时，他提倡平台应该将更多资源投入到科技研发和创新上，提升服务的质量和能力，而不是单纯追求产品低价或片面追求消费者体验。

“现在大家都在提算法向善，这需要综合考虑多个维度，包括平台、商家和消费者的合法权益。”美亚柏科研究所数字法律服务事业部行业总监仇寿霞解释说，“‘善’实际上意味着在多方利益之间寻求平衡，找到算法应用的最优解。”

但在实际操作中，各方的利益往往相互冲突，做好平衡并不容易。“消费者希望以低价购买商品，商家追求更高的利润，平台则希望吸引并留住更多用户，核心诉求是盈利。每个群体都在主张自己的利益，看起来都是合理的，但当这些利益放在一起需要平衡时，就是一个复杂的工程。”陈升说，“因此不能将向善问题过于简化。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在什么情况下应该更多地保护消费者利益，什么时候更多地尊重和保障商家利益以及什么时候应该更多地考虑平台利益，毕竟平台也投入了大量的算力资源。”

某平台工作人员张君（化名）告诉记者：“其实算法规则散布在平台的用户协议、隐私政策或功能协议中，但往往被用户快速略过。”

杨东建议，平台应公开算法的具体规则，并进行备案。早在2017年，他便提出“以链治链”的观点，强调政府的监管能力也需要加强。“如今，更应该强调科技驱动型监管，政府需要有爪子，即所谓的手段和技术能力，这样才能有效进行监管。”

共票系统还数于民

对于推动算法向善，企业可以通过内部审查主动实现合规，同时，协会和监管部门可以进行外部审查。内外结合的方式有助于逐步分解、执行和落实国家相关的标准、要求和规范。但目前，算法的合理与不合理使用之间的界限尚不明确，还需根据不同的场景进行界定，如金融、医疗、物流等，每个场景都有其特殊性。

王菲指出，算法规则透明化可能会增加研发和使用算法的平台的成本，而这些企业正是数字经济发展的主力军。如果过度透明化会挫伤它们的积极性，对社会整体而言也是一种损失。因此，关键在于如何适度地把握透明化的尺度，既不损害平台的积极性，又能满足公众需求。

消费者作为数据的生产者，为平台作出了贡献，但在大多数平台上并未获得相应回报。平台是否应该建立数据收益分享机制，将从算法中获得的部分收益分配给用户，是目前大众关心的话题。据悉，某些平台已开始在用户消费时提供积分作为回报。

杨东正在开发一个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共票系统，这个系统与积分系统相似。“共票系统旨在奖励所有用户在平台上听音乐、观看视频、转发点赞、创造内容等行为，即用户为数据作出的贡献，将获得共票作为奖励。”

他进一步解释说，这相当于通过算法计算出每个用户对数据不同的贡献度，然后利用区块链技术的溯源和记录功能，结合智能合约的算法进行精确评估，最终向每个消费者提供共票形式的利益回报。这样，消费者就能与平台共享数据收益，将数字时代的真正权益还给普通民众和消费者。还数于民，是算法向善的实质性体现。

“如果共票系统能得到平台的大规模应用，数据将真正流动起来，用户会更愿意分享更优质的数据，从而避免数据孤岛、数据垄断等现象发生。至于共票的具体计算方式，那就是算法的力量所在。”杨东说。

编审｜渠 洋
责编｜惠宁宁
校对｜张波 张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