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人》全媒体记者 李辽

随着人民币国际化进程有序推进和“一带一路”建设规模扩大，中国企业跨境投资项目逐渐增多。相比企业在国内投资，跨境投资面临的情况更复杂，风险更大。

近年来，我国政府对中国企业开展海外投资业务过程中的经营合规风险愈发重视，陆续出台《企业境外投资管理办法》《中央企业境外投资监督管理办法》《中央企业合规管理指引（试行）》《中央企业合规管理办法》等一系列涉及企业跨境投资的管理办法和文件，旨在提高中国企业跨境投资合规管理水平。

在复杂市场环境和多变国际形势下，跨境投资合规成为中国企业境外经营行稳致远的前提。4月25日，《法人》记者就有关话题，采访了上海市锦天城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陕西省分会专家顾问朱政。

注重前中后期合规衔接

由于国际经营环境复杂，受信息渠道、判断能力、语言障碍等多方面因素影响，国内企业大多很难精准识别项目风险，评估项目可行性。

《法人》：在中国法律框架下，中国企业为最大限度实现跨境投资项目落地，投资前应该注意哪些合规问题？

朱政：中国企业在跨境投资前首先要审慎选择投资方向。2017年8月，国家发改委、商务部、央行、外交部发布《关于进一步引导和规范境外投资方向的指导意见》，将境外投资领域划分为国家鼓励开展、限制开展和禁止开展三大类。因此，企业在选择投资方向时，应尽量向鼓励开展的类别靠拢，避免向国家限制、禁止开展的类别投资。同时，企业应该加强与境外高新、先进制造业企业投资合作，从而提高境内审批成功率。

确定投资方向后，企业应正确履行投资项目在发改部门及商务部门的备案、核准登记、境外公司注册报批、跨境担保登记、外汇资金登记等国内法定程序，以确保投资立项及资金出海合规。对于涉及国有资产或上市公司的境外投资项目，还需要特别履行国有资产报批程序和上市公司信息披露、重大资产重组审核程序。

《法人》：国有企业在跨境投资过程中，有哪些特殊合规要求？

朱政：国有企业是目前我国跨境投资的中坚力量。近年来，国有企业在坚持大型传统项目建成落地的同时，也在着力布局新兴领域跨境合作发展。相对民营企业而言，国有企业在跨境投资过程中，面临中国国内以及投资所在国更高的合规要求。

在国内，各部委为规范国有企业跨境投资行为，陆续出台相关法律法规，如《中央企业境外国有产权管理暂行办法》《国有企业境外投资财务管理办法》《中央企业境外投资监督管理办法》等，地方政府及国资委也结合当地实际情况出台适用于地方国有企业跨境投资的相关规定。这些法律法规搭建起中国目前国有企业跨境投资监管整体框架，对国有企业跨境投资原则、监管体系建设、跨境投资全流程管理、风险管理等各方面内容进行了规定。

《法人》：国有企业开展跨境投资业务时，应从哪些角度把控风险？

朱政：目前，在我国国资监管体系框架下，国有企业原则上不能在境外从事非主业投资，若确需开展非主业投资，应报送国资委审批，并与具有相关主业优势的国有企业开展合作。

此外，国有企业还应注重境外投资前中后期的合规衔接。在事前管理方面，国有企业内部应制定明确、清晰的投资决策机制，在项目开展前对项目投融资、管理、退出全过程进行深入研究论证，并在专业机构协助下，从财务、法律、技术及市场等多个角度对项目可行性及潜在风险进行分析。如果跨境投资涉及股权类项目，还应进行尽职调查、资产评估等程序。在事中管理方面，国有企业要做好投资项目的追踪分析，以便及时发现问题并调整投资策略，确保项目平稳、健康、有序运营。在投后管理方面，国有企业应对境外重大投资项目的项目决策、投资方向、资金使用、投资收益及风险管理等方面开展常态化审计。值得注意的是，在风险管理方面，企业应促进投资资金来源多元化，同时借力中介机构对投资所在国的政治、经济、法律、政策等各方面风险进行事先充分评估，与投资所在国的政府及社会各界发展友好关系，充分利用政策性出口信用险和商业险，有效防范、应对、降低跨境投资风险，并尽可能减少由此造成的损失。

“量体裁衣”制定境外投资合规制度

境外合规事关投资项目能否顺利进行以及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海外形象，因此，要求企业对其保持与境内合规同等重视度。

《法人》：请从境外合规的角度谈一谈中国企业在海外投资过程中应注意哪些风险？

朱政：中国企业在进行境外投资时应率先了解目标国家或地区关于跨境投资的相关法律法规及监管要求，全面掌握目标国家或地区在市场准入、行业监管、外汇管理等方面的具体规定。同时，注意目标国家或地区的风俗习惯和地域文化，避免项目落地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阻碍，确保设立在境外的机构管理和运营始终合法合规。

《法人》：如何通过合规管理解决企业跨境投资争端？

朱政：在实际经办的项目中，境外投资的风险点往往落脚于环境保护、数据保护、知识产权保护等方面，建议企业在开展投资前对目标国家的投资环境、法律环境进行全方位、多层次调查，重点把握以上几个方面特殊要求，从而控制合规风险，提高境外投资决策的质量。

鉴于合规管理复杂而专业，特别是在如今RCEP（一般指“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全面生效、多边贸易经济重振的时代背景下，合规还需具备涉外属性。因此，建议企业除加强内部人员合规培训外，还可以考虑聘请第三方专业机构和人员辅助，通过对域外合规文件的查明、业内合规风险的识别，进行贸易方式调整、关税税款筹划、配套制度的梳理完善、合规机制的运行监测和调试改进，进一步加强企业自身的“抵抗能力”。同时，也可让第三方机构负责承接、代理、处置域外争端解决，协助企业更好应对跨境投资风险和危机。

此外，企业需要分析自身经营短板和弱项，及时排查内部合规风险，还要留意国家监管政策变化和监管部门发布的各类行业预警和风险提示，及时调整风险防控预案。企业可以针对自身经营重点和投资所在国的行业发展重点，制定更加灵活、高效、经济的专项合规方案。如计划开展的项目是能源类投资，企业可重点关注生态环境保护方面的合规要求；建筑类企业应重点考虑招投标环节的合规管理；对于科技创新类企业而言，知识产权保护及数据合规更为重要。如此，“量体裁衣”制定的境外投资合规制度就可以更高效落地。

数据跨境合规问题引发高度关注

如今，数据合规逐渐受到各国监管重视，数据跨境也成为企业需要面对的合规挑战。

《法人》：企业在跨境投资过程中，应如何避免数据跨境可能带来的风险？

朱政：在跨境投资并购交易中，数据合规一直都是热点。2018年5月25日，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例》正式全面实施，成为近年来对全球数据保护影响最大的法规。其核心在于强化数据保护和隐私权，同时要求企业应根据业务程序发展，制定符合需求的个人数据保护政策，并指派个人数据保护的负责人，使企业自发将保护公民个人数据作为一项义务来践行。

在数据跨境合规问题日益凸显的大背景下，国家网信办也于2021年7月发布了《网络安全审查办法(修订草案征求意见稿)》，使数据跨境合规问题再度引发高度关注。企业在进行跨境投资项目的过程中，可能出现境外数据入境并在境内进行处理分析后，再将相关数据出境以帮助指导境外企业开展业务的场景。一般而言，在境内经营过程中收集和产生的个人信息和重要数据，应当存储在中国境内，因业务需要“确需向境外提供的”，通过安全评估后方可跨境传输。对于个别数据还会进行网络安全审查，重点评估采购活动、数据处理活动以及国外上市可能带来的安全风险，包括核心数据、重要数据或大量个人信息出境风险。因此，境内主体在将经过分析处理完成后的数据传输至境外企业时，可能面临网络安全审查以及在未通过审查情况下数据无法出境的风险。

为了尽可能避免数据跨境问题给投资并购交易带来的风险，建议企业从尽职调查、交易架构设计以及日常运营管理等方面准备。例如，在尽职调查中关注数据合规问题，明确投资企业的性质，是否落入或可能落入关键信息基础设施运营者和数据处理者的范畴。同时，可以关注投资企业是否可以区分从不同来源收集的数据，是否可以识别任何重要数据，是否制定数据安全保护制度，是否从公开渠道爬取数据以及是否发生过数据安全事件等。在设计交易框架时，将数据合规因素考虑在内。若数据合规性风险可控，可考虑一般的投资和股权收购方案；若数据合规性存在较大隐患，收购方可以考虑进行资产收购，或剥离有合规风险的底层数据后将其他资产注入新主体，进一步进行投资或股权收购。交易完成后，相关主体应在日常运营管理中进一步采取措施确保数据跨境合规，例如在企业内部设置数据保护方面的负责人，或聘请外部合规顾问，落实数据合规的基础设施，调整隐私政策，审查数据处理协议，定期对数据安全和隐私进行审计和评估，确保企业数据处理和使用符合当地法规和标准，并对员工进行合规培训，提高员工合规意识和技能，降低合规风险，对数据合规情况进行持续性的检测与跟踪。

海外经营合规管理更具挑战

完成跨境投资后，企业在投后管理上不能松懈。海外经营合规管理是投后管理的重要事项，也是国务院国资委和各地方国资委着重强调的篇章。

《法人》：中国企业在跨境投资项目落地后，应如何在合规的轨道上进行投后管理？具体采取哪些措施？

朱政：2018年，国家发改委会同有关部门和单位出台了《企业海外经营合规管理指引（征求意见稿）》，可见中国企业构建海外经营合规管理框架的重要性。

其实，构建海外经营合规管理框架，与建立境内合规经营管理体系有着相同的底层逻辑。海外经营合规管理框架仍旧应以合规管理组织架构为骨骼，以合规管理制度规范为血肉，以合规管理价值观与文化为精神。相较境内合规经营管理而言，海外合规经营管理不仅要求企业遵守境内一般性法律法规，更要求企业遵守业务所涉国家或地区相关外资准入、行业监管等方面的监管要求。同时，企业还应熟练掌握投资所在国家关于环境保护、数据合规、知识产权保护等多方面的合规管理要求，在难度和风险上都更具挑战。

具体而言，从组织架构上，建议中国企业针对海外业务设置专门的归口管理部门，收集海外合规经营管理风险，有针对性地更新合规管控措施；从制度与规范上，建议通过境内外常年法律顾问、财务顾问等中介机构，全面了解海外业务开展所在国的政治经济和法律环境，收集剖析中国企业境外经营的成功案例，并从中吸取经验，结合企业内部合规管理经验，转化为一套能够适用于企业生存发展的海外合规经营管理制度与规范；从价值观与文化上，建议企业加强对从事海外经营管理有关部门及驻外分支机构所有员工的合规管理培训，营造依法依规、诚实守信、和谐友善的企业文化氛围。

（责编 惠宁宁）

朱 政

上海市锦天城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陕西省分会专家顾问